宇文响的父亲走了进来，没敲门，把一碗扒好的橘子放到了宇文响的桌子上。
宇文响转了转手中的触控笔，叹了口气。
“我不是说过进来前要敲门吗?”她趴在镶入桌面的屏幕上。
“快学习。”，她的父亲离开时把门顺带关上了。
她抓起触控笔，开始在屏幕上写写画画，当然，内容与学习无关。
日复一日，每天都是一样的流程：起床、洗漱、早饭、上学、上课、午饭、上课、回家、晚饭、自习、睡觉。有时她会怀疑时间真的流逝了吗?在这些日子里，今日和明日的区别不再明显。有时她会惊讶得发现一周过去了，而她觉得才过了一天。这就是重复单调无聊的高三生活。
她有些厌倦了，所以父亲让她学习时，她有些抗拒。
她叹了口气，在屏幕上点了点，调出了练习册。
她的父亲再次直接推门而入。
“我不是刚说过不要进来了吗。”，她有些厌烦地说道。
“你在说什么，快学习。”，她的父亲说完后把一碗扒好的橘子放到了她的桌子上。
她刚要抱怨父亲刚刚送来一碗橘子却发现自己的桌上只有一碗橘子。自己可能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?她这么想。
她低头发现自己刚刚调出的练习册不见了。她鼓起腮帮子，又把练习册调了出来。
她学业方面一直不是很出彩。她对学习不感兴趣，也没有天赋。她又叹了口气，手拄着下巴，盯着导数题无从下手。
她的父亲又一次推门而入，手里拿着一碗橘子，她的屏幕也回到了原本的页面。她看着父亲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，心中默念着：不会吧，不会吧，不会吧。
这难道是那个最老套的剧情?如果自己是小说的主角，那作者一定是一点创意都没有的N流业余作家。她这么想。
时间轮回，还是极短的那种?
她有点无语，她曾经幻想过自己化作轻小说主角来一番冒险，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剧情。
她用触控笔敲着屏幕，如果真的是时间轮回的话，那赶这点时间刷题也就没有意义了。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，她第一次摆脱了无边的题海。
她的父亲又一次推门而入。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，晚上十点九分五秒。此后，她一直盯着时间，没理她父亲的唠叨。
当时间显示为晚上十点十四分五秒时，时间没有任何预兆的跳回了九分五秒，同时她的父亲推门而入。
正正好好五分钟。
为了弄清她所处的循环的性质，她进行了种种实验，比如把橘子碗拿在手里，结果五分钟后她的手中空无一物。她还尝试换一件衣服，但是五分钟钟后，她又变回了原本的睡衣。她还试着挽起睡衣的袖子，令她惊讶的是五分钟后它竟然没有复原。她接着尝试拿出放在裤兜里的手机，拍了张照，五分钟后，照片还在。她身上原本的东西似乎都可以摆脱轮回。
她身上事物的不受轮回影响证明了或许她的时间依旧流逝，只是她周围的时间不停轮回。或许真正的时间还在前进，只是她在衔尾蛇身上行走?现在她的父亲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失踪了，正在惊慌失措地四处喊她的名字，或许会楼上楼下、楼前楼后地奔走？
这些她不得而知，她不清楚脱离循环的方法，也无意去寻找。她提前脱离了高三生活，如果轮回继续进行下去的话，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。她提前过上了所有人都向往的放纵生活。
她躺在床上，玩着手机。补一补落下的漫画、番剧、电影、游戏。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周。期间她的食物来源是父亲送来的橘子，虽然吃多了有些腻，但是能维生就够了。如果她觉得累了那就直接躺在床上睡觉，想和人说话就给砜打电话。
一开始这种生活让她久违的感到全身心的放松，但是渐渐地她开始觉得无聊。
漫画、番剧都不会更新，也没有新电影上映。游戏也玩不了及时对抗，更没有更新的推送。
她觉得继续放松没有意义，她玩够手机了。虽说一直玩手机和一直学习同样是重复的一成不变的生活，但是曾经努力备战高考的日子让她觉得更加充实。而如今的生活给了她一种愧疚感，明明已经脱离了学习生活，没必要为其发愁，但她确实感到愧疚，而且这种感觉正在加深，像是缠住她的蛇一般，越缠越紧。
她决定出去走走，她挑了父亲进房间的节点偷偷溜了出去。
外面的世界依旧混乱。大停顿给人们的烙印依旧明显，即使重力控制器已经逐渐普及，街上仍旧是新旧交融的场景，像极了海日生残夜。幸运的是裂变还没有光临这个边角小城，人们还有时间适应这些仿佛一夜间出现的变化。
她不在乎这些，她的目的地很明确，她要看看砜。
因为轮回的缘故，她只能穿着睡衣，踩着拖鞋出门，路上的行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，她甚至听到有人窃窃私语：“看看高考把孩子逼得。”
——人们对考生有着无条件的同情、怜悯，他们根本不在乎考生真的是否需要如此关注。她极其讨厌人们的这种态度，因为她渐渐地觉得这是应该的。她害怕这样，害怕无法习惯失去这种帮助，害怕人们的帮助会逐渐改变她。察觉到自己的到这种想法后，她开始对抱有对考生关爱的人敬而远之。
但是他们现在说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，五分钟之后，他们就会忘记自己的所见所闻，重新回到手头的事务上。
她居住的城市很小，虽然这里是翌和硒的故乡，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想来这里定居，甚至没有人参观，因此即使翌已经功成名就这座城市依旧没有扩建——根本没有必要。而翌喜欢这种感觉：平静的小城，所以轩辕家和宇文家的人依旧居住在此。多亏这是个小城，她没走多久就到了砜家的豪宅门口。
她按响了门铃，几秒后门被向外推开。
门后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。她有着白色的长发，扎着高马尾，瞳孔是红色的，身着白色睡衣，睡裤上画着二氯亚砜的球棍模型。
少女一脸疑惑。
“啊，来得有些匆忙，还有点晚……就是……想见见你。”，响摸着自己鬓角的头发说。
“不是每天都能见吗，这么想我啊。”，少女淡淡地笑着。
“突发奇想啊，突发奇想！我就不能心血来潮过来看看吗。”
“可以，就是下次来时记得换衣服。”
“别开我玩笑了二氯亚砜！”，响涨红了脸，双手伸直向下攥拳。
“邻居会觉得我家在开睡衣派对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进来?”，砜把轮椅向后挪了挪。
“不用了，就这样和你说说话就好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打电话?”，二氯亚砜像是想要刁难响一样露出坏笑。
“你问题好多。”，响走上前，掐着砜的脸向两边拉。
“呐，如果你进入了时间轮回，你会做什么?”，响松开了手说道。
“跑到你家陪着你，毕竟只剩……”
“我们说好不提那个话题的。”
“最多一年。”
“砜！”
“一年。”
响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。
“好了，好了。”，二氯亚砜轻轻摸着响的头说，“如果能一直陪着你，那我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”
“你家人还有苏航听完要哭出来了。”
砜吐了吐舌头。
“我想要认真一点的答案。”，响穷追不舍，想知道砜面对轮回时的选择。
“大概会学习，反正现在的生活，也和轮回没有什么区别。”
“有什么意义吗?”
“只是不能升学。”
“学习不就是为了上个好大学吗……”
“不啊，获取知识很有乐趣啊。如果能轮回……那我要成为最有学识的人，要超过翌爷爷。”
“你总是这样，超脱与世俗，我这个凡人拉你后腿了啊！”
“短暂的时间让我体会到空虚，自己的空虚的，所以我想要知道更多、看到更多、经历更多……”，砜看到响气鼓鼓的脸，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“嘛，谢谢你，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。”，响微笑着说。真是个像猫一样的女孩，砜想到。
“你有九条命也没法分给我啊，就算做不到也不要自责。”，砜说道。这次换响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门关上了，五分钟到了。响伸手想去按门铃，但是最后她放弃了。
她径直前往市图书馆。这家图书馆有前年的历史，人文气息浓厚，在翌资助后更是成为了全国最大最全的图书馆，占地面积四十公顷，分为五层。最重要的是——二十四小时营业，即使她的循环所处的时间是晚上十点，图书馆已经开门。
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，这不停轮回的五分钟是神给她的恩赐。她要想办法治好砜的白化病和房间隔缺损。
她曾听砜谈起过，房间隔缺损本来要到四十岁才会出现致死病症，但是砜的白化病貌似加快了这一进程。
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案，哪怕能有延缓的方法也好，她是这么想的。
她从大学生物开始学起，一年的时间内，她速成了医学本科的全部课程，阅读了有关心脏病、白化病的论文上千篇，用掉了几千张草纸。期间她一天只吃一顿饭，睡眠时间压缩到了三个小时，她开始怀念为高考努力的时光，现在看来那是多么的惬意。
她所在的区域中有一名客人，他会在第八分钟第十秒出现在M1和M2书柜间的走廊里。他看到响手中的深奥书籍脸上会露出惊讶的表情，之后缓缓躲到M2书柜后。
她一开始不理会他，在注意到他可爱的举动后每次都会向他微笑。当她见到他成千上万次后，觉得他就像自己的老朋友一样，十分亲切。她决定问问他的名字。
“那个，虽然有点突兀您的名字是?”
“苏志，外科医生。”
“您是来这里?”
“孩子要高考了，寻思买点题给他刷刷，结果没忍住逛到自己喜欢的区域了。”
“您的孩子会感激您在这里瞎逛的……”
“确实，他一点都不喜欢题，但这是我这个当家长的唯一在学习方面能为他做的了。”，他说完摸了摸头。
“我觉得你比我家孩子上进多了，他可不会主动学习。”
“请不要拿您的孩子和别人比较。”
“嗯？”
“请不要拿您的孩子和别人比较，这也是您能为他做的事。”
五分钟到了，苏志应该忘记了刚刚的对话，虽然响很希望他能记住。
在掌握了大量的医学知识后，她用手机治疗模拟软件实验了上百种方案，但是无一成功，软件中的病人非死即伤，虽然最后她成功将病症延缓一周左右致死，但是还不够，远远不够。这个结果不能让她满意。
最终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，无声地哭泣。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，在地面上流淌，五分钟后又被隐形的雨刷擦除。
已经过去一年了，砜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，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。她这么想到。
于是她登上了图书馆的楼顶。她站在楼顶的护栏上，风吹起她的衣角，抚摸着她的短发。她闭眼听着风声，想起了曾经和砜的对话。
“这些人是有多傻才会跳楼?”，响环抱着砜的脖子说道，她刚听到收音机里关于高三考生跳楼的报道。
“有各方面的压力。有些人是因为学业遇到困难……”
“那可以降低心理预期啊！有什么过不去的，上大学也好，不上也罢，人没了就无从谈起了。”
“有父母的压力，不上好大学不就给生活费之类的。”
“这都可以谈。”
“你也跟你母亲谈过。”
“那是……她只是走不出来而已。”
“很多父母毫无教育能力，也有些父母不愿相信自己孩子做不到自己给他安排的道路，还有人为了攀比将孩子逼上绝路。”
“就算父母施压，也不至于……”，响开始嘴犟。
“还有老师的压力，老师很多时候不能理解学生，尤其是一个班里有几十个学生时，老师的精力极其分散。老师以为自己看到了本质、看到了真相，其实可能连表层都没有看透。所以给与学生错误的批评、错误的压力。”
“还有吗！”，响有些赌气，她在说理方面就没赢过砜。
“同学不经意间也会向他人施压，比如坐在学霸边上有种天然的自卑感。有些人认为学霸的存在就是不可容忍的。简直荒谬至极。”
响还记得当时砜罗列了四方面原因，而她只是因为其中一点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，只是因为自己学业上的无能。
“真是废物啊，响……”，她自言自语。
她纵身一跃。
当然，五分钟后，她站在图书馆顶楼的护栏上，大口喘气。看来五分钟可以磨平一切，包括逝去的生命。
她本以为，在无限循环的高考生活中，只有自己的生命在自己掌控中，看来不是。她连逃避都做不到，循环强迫她面对。
她试了好几次，直到无法忍受骨骼碎裂的疼痛，她才终于停止这种类似于宣泄的无能行为。
不知道该做些什么，她回到了家中，摊坐在自己房间内的椅子上，看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橘子，一直发呆。
「响！」
她突然听到了砜的声音。她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，那声音是那么真实，给了她最后的幻想。
“砜！”她在房间内大喊。
「响！」
是砜的声音！确实是！在她的右前方。
“砜！”
她慢慢向右前方走去。
「响?」
她撞到了什么东西，很柔软，应该是个人，只是她看不到。响知道那是谁，响抱住了她。
她周围的世界开始瓦解，破碎成一个个碎片之后淡化消失，露出了真正的世界。她依旧站在自己的房间中，这里没有任何变化，依旧是一尘不染，但是时间变成了上午，让她确认自己脱离了循环。她意识到，她回到了正常的时间上。最后，她看清了她抱住的人——二氯亚砜。
她哭了出来，砜也是。
“跑哪去了?”砜紧紧地抱住响。
响没有回答。
“我找你找了一年，一直找到高考结束。”
“没去上大学?”
“抛下你上大学?”
响仔细打量着砜，砜的脸色没有以前那么苍白，也不在需要轮椅，但是砜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疤。
“这一年发生了很多，你以后不用担心我得的病了。”，砜轻轻地说。
“我花了一年研究怎么治好你，最后果然是白费力气吗……”
“不，在这个过程你学会的东西都是你的，有时候，结果不如你意，就像高考的分数，但是这过程中的一切，都是你宝贵的财富。”
“你没事就好，大白痴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砜轻轻地摸着响的头，没有还嘴。
“那麻烦你告诉我这一年里你每一天都做了什么吧。”，响微笑着说，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。
“当然，一秒都不会落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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